甫拾即是

古偶劇的主軸就是愛情，而被列為“仙俠劇”的《與鳳行》，即使有“神仙”包裝，追根究柢也是古偶劇，既是古偶劇，又怎麼能不談愛情？所以寫劇評，是無可避免，也不能繞過劇中男女愛情不寫的，不然，就顯得有所缺失。

不過，我還真沒看過神仙愛情。在我過去所讀所看的認知，但凡涉及仙、妖、人之戀情的，無論仙凡、人妖，皆不容於天，是大逆不道的，即使愛得轟轟烈烈，往往以悲劇收場。

如今，新型神仙體系的愛情是如何表現的？

若以《與鳳行》提供的訊息來看，天域最高統領層──上古神，是不能談戀愛、動情的，但凡動了私情，就會被剝奪神格，還會被貶罰至人間受輪迴之苦；天域的仙界、靈界則婚嫁自由，還能有後代，而且仙靈兩界可以通婚，“人獸”戀不禁；而在凡間，人妖通婚並非大逆不道，更有修仙者“明知故婚”呢！

OK，基本訊息到手了，那就看看《與鳳行》的愛情吧。

《與鳳行》共有四種不同形式的愛情：神靈戀、靈怪（魑魅）戀、人妖戀與人神妖（應該）三角戀，但在我看來基調幾乎是相似的：不被祝福的愛戀，而且都與時間錯對有關，還真挺值得一一分析的。

●沈璃與行止：失而復得，珍惜相守

急性女漢子沈璃與慢吞“賢慧”神行止之所以會愛上對方，除了因本身性格與成長經歷，更離不開時間沉澱的升華。要瞭解這一對的愛情產生與相愛過程的情緒起伏、心路歷程，必須先瞭解他們的性格，以及他們對“愛”的認知與追求。

沈璃在遇上行雲之前，她對愛的認知只有：忠貞。她還認為，愛的形式應該是，有付出就得有回報，而且她的愛是非常霸道的，要就要全部，容不下丁點背叛算計。

所以，當她得知要與“花心男”拂容君婚配時，她不惜受傷也要逃婚，表面是她不嫁不愛之人，背後原因是，她不能忍受對愛、對婚姻不忠貞之人。這與她從小得知自己在戰場上出生、父母皆在戰場上戰亡的經歷有關。在她的認知裡，她的父母是相愛的，彼此忠貞不二，所以一人戰亡後，另一人也相隨。因此，她對軍人婦特別有感情，不只因為她看了太多戰亡軍人的遺孀，也因為她自己的出身，她對軍人婦有共情，以至於她在凡間時，即使靈力未恢復、仍是鳳凰原形時，會去關心並且想幫助凡間軍人婦雲娘達成心願。我可不認為沈璃善心大發，因為沈璃其實與仙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看不起比他們弱勢的他界人。

仙靈兩界互看不順眼，仙界甚至對靈界是有優越感並頤指氣使的，一來是靈界經歷了魑魅之亂變得弱勢，沒資源所以少話語權，二來仙界背靠上古神這個大Boss，霸佔了最多資源，自認為是上界，而靈界只是附屬的下界，仙人地位比靈族更高一等，所以惡劣對待靈界人是理所當然的，這從靈界人要進入仙界必須拿靈尊手諭，而仙界人可以隨時進出靈界可見一斑。雖然，仙界對靈界的惡劣態度被垢病，靈界因此產生各種怨氣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靈族對沒靈力、短壽的凡人亦不可避免的犯上同樣的錯誤。

只要瞭解了靈族這點刻在骨子裡的“看不起”，就會明白，為何沈璃掉落凡間、成為咯咯噠時，各種吐槽行雲的心理活動會那麼多，這跟她在靈界時的性格表現根本不一樣。在凡間的沈璃看不起“弱小”，但在靈界她是保護弱小的領軍人物。她這樣的矛盾心理，其實源於自卑。

她從小就戴著“靈尊弟子”的光環，這是師父給予她的身份保護，但對她而言卻是無形的枷鎖，只因她的靈力“天賦”配不上這光環。常年處於備戰狀態的靈族，他們崇尚的應該是武力與戰鬥力，所以對於身份高，卻沒有匹配身份能力的小沈璃，軍人們對她應該是從心底帶著鄙視的，這可從墨方的回憶中窺看一二──直接的，如墨方這樣，正面以武力打擊、以行動鄙視；間接的，則是在一次又一次出任務時，被其他人圍在中央保護。

另外，她之所以怕水，也不是因為她真的怕水，而是曾因自卑、弱小在學習靈力上差點走岔路被師父嚴懲丟下水，差點淹死。我猜想，當時在水裡的她，是既害怕又無助的。然後，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被墨方諷刺貶低，自尊簡直被踩到地底下，打不過，最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用牙咬──來反擊。我估計，當時小沈璃的心情，是憎恨自己無能多於恨墨方。所以我說，沈璃怕水不是真怕，她怕的，是她不願面對的不堪過去和自卑的自己。且看她初到行雲小院時，因為各種醜態被行雲看見而不忿，可是轉眼又覺得行雲身體不行，隨時會掛，待這凡人壽盡，就沒人再記得她的醜態，她還是那個完美的靈界碧蒼王就可以得知，她多不能接受自己有污點啊！

還有，我也認為她非常沒有安全感。

由於“天賦”不足，她在學習的路上，必須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不惜雙手磨破皮、長繭、將自己變成女漢子，而她這麼努力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能得到靈尊的認可，為她出任務，成為“有用”的人。這樣不惜一切想要變得“有用”，恰恰表現了她內心的不安。她雖然視靈尊為母，但靈尊同時是她的王，我估計沈璃從小未曾跟靈尊撒過嬌，一來師父太嚴厲，二來她不敢。我猜測早期靈尊對她應該是又愛又怨的，愛，是因為她是師妹用生命托付給她的；怨，也恰恰是因為沈璃，讓她的師妹離世，給她取名璃，實為離也。

我是從靈尊抱著剛出世的沈璃，聽著師妹訣別的話語卻顯得過於冷靜的面容，而不斷反覆看曾黎為何要如此處理，才發現一些細節──當琉羽拜托師姐陪女兒長大時，她是握著師姐的手托付的，師姐雖不說什麼，但眼神是不贊同之餘還嘆了一口氣，因她知道自己已救不了師妹，只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可最後還是要放手的。然後，在師妹將女兒的內丹交給她並讓她決定女兒成年後的生死時，她那時看似並未答應什麼，但望了懷中的沈璃一眼後才緊緊地握著那顆碧海蒼珠……看曾黎這段表演，不能只看她的臉部表情，同時要看她的眼神和手的表演，她詮釋的是那種即使她不能完全接受師妹這樣為女兒犧牲，也必須接受的無可奈何，以及承擔撫養責任的厚重感，誰叫她讓沈璃的父母為了靈界存亡犧牲了呢？

所以，我大膽猜測，她對小沈璃除了嚴厲還是嚴厲，迫切地希望她能立即學有所成，並能保護好自己，然後成年時不需要再用那顆碧海蒼珠續命。而她逼沈璃與仙界聯姻，真正的原因也是在保護她，希望她遠離墟天淵，再加上有仙界作為保障，她的魑魅身份才能更好地隱藏，這些都是她不能說出口，但默默在做的保護，可是，沈璃因為她嚴厲多於溫情的撫養態度而極度缺乏安全感。靈尊沒讓她有“家”與“家人”的感覺，她甚至是覺得孤單的。這從她與行雲在經歷了雲娘和三郎事件後的對話可看出端倪。沈璃是這樣說的：“……待我日後有了親人、愛人，若我離開，我心裡最希望的，定是他們快些忘記我，因為以前都是虛妄，只有以後才能稱作生活。”別看這短短的一句話，帶出的訊息夠多了：

“待我日後有了親人、愛人”──她覺得沒家人、她很孤單
“若我離開，我心裡最希望的，定是他們快些忘記我”──她不想變成別人的負擔和麻煩
“因為以前都是虛妄，只有以後才能稱作生活”──她很沒自信，認為他人沒有她的生活會過得更好

因為這句話，再加上隨著劇情發展沈璃後來的表現，我可以很肯定地說，在遇上行雲之前的她，雖然表面看來威風凜凜、極度自信、難纏，但她暗地裡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沒有安全感的人有哪些特徵？

◎他們總是為自己築圍牆，不靠近他人，也不輕易讓別人靠近
◎他們即使很累，寧可自己多擔責任也不會麻煩別人
◎他們會因別人的一句話而思量過多，嘗試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那些話語背後的意思
◎他們很不自信，會糾結於往事並且懊悔
◎他們即使身處人群中也會覺得孤單
◎他們喜歡有目的性的聊天，不愛廢話、閒聊

除了缺乏安全感，沈璃也缺愛。

她無父無母，雖有師父撫養，但師父對她太嚴厲，所以她缺了父母的愛。
她沒有兄弟姐妹，也無師兄弟師姐妹，所以她缺了手足之愛。
她沒有同性朋友，所以她缺了女人的自覺，不會愛自己。
她武力高強、地位崇高，在軍中說一不二，但同袍對她只有敬和畏，沒有人敢愛她。（即使墨方暗戀她，但也會被人質疑她這女漢子被愛的可能性。）

而她是如何滿足這些安全和愛的欠缺呢？

首先，她發現自己只要不惜命地想保護他人時，她的武力就會有所突破，能戰勝所有的不可能，這樣的不惜命後果，能給她帶來活下去的動力，也給她帶來安全感，因為她覺得自己終於“有用”了。然後，因為她拼盡一切保護同袍、族人，他們對她的愛戴，讓她覺得，原來只要能保護他人就能被愛，滿足了她對愛的缺失。還有，她喜愛收藏武器多於其他，除了證明她在武學學習上努力不懈，側面也說明，她唯有握著這些武器，才會有安全感。

不過，這些都是在她遇到行雲前的替代品。

她看不起行雲的體弱多病，但偏偏是這個看似孱弱的人突破了她層層的自我防線，“見血封喉”，讓她不自覺喜歡上。這是怎麼發生的？

那是因為“安全距離”。

其實，我每一次分析影視劇中男女愛情產生的初始，都不得不提到“安全距離”。人與人相處時，一定會保持一定的“個人距離”，這個距離大約是45cm（公分）至120cm（公分）。根據這個距離標準，凡在50cm以外的距離，可稱為“安全距離”，即不會對彼此產生威脅的舒適距離；而在45cm以內的距離（約15cm至44cm）則稱之為“親密距離”，這是讓雙方放下防線，產生信任感的距離。男女之間的愛情產生，通常在這距離之中萌芽。

自我防衛意識非常高的沈璃是如何讓行雲突破她的個人距離，來到親密距離的？

這就拜她受傷只能在凡人面前現原形所賜。

首先，她的胃被行雲抓住了。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必須先抓住他的胃。這句話對女漢子沈璃也是成立的。因為行雲給她做的好吃食，她竟慢慢對他放下防備，讓他一步步地靠近，還被他順了毛。然後，經歷了被凡人各種“虐待”，當她身疲力盡時，渾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是被他抱著帶回家的，體溫溫暖啊；接著，靠近替她刷洗腳上泥時，湊近的臉讓她有視覺上的衝擊──原來這個敢向她湊近的男人長得這麼俊啊──她的瞳孔都擴大了，這是有好感的表現。

既突破了親密距離，所以第二天她就自己要求行雲抱著她去集市了。然後才發現，原來這人啊，是為了給她買肉吃才去的集市，而且竟沒為了錢而把她這“肉雞”當賭注，頓時感覺被保護了，而經過了這一整天的親密接觸，她其實被行雲“馴服”了，開始將行雲歸為“自己人”，將他護於羽翼下。在看到行雲突然遭遇憤怒的三郎魂魄帶來的危險時，她艱辛起飛起將行雲撞倒避過殺招，嘴巴一直嫌棄人家笨，但一有危險就擋在他前為他一一化解危難。明明怕水，但見行雲真沉下水時會豁出去跳下水將他救起。

而當她完全恢復人形後，得知行雲故意壓制她恢復人身氣走又復返時，第一次以人的形態將行雲拽到面前，兩人的臉幾乎貼近，形成真正的親密距離後，沈璃便從此刻起動了心。爾後，她自己也如是說道，是在這時刻對他上了心的。隨後她窺看行雲在枯葉上的記錄被他抓了個現形，還讓他貼近握住了手腕掙不脫，哈，開什麼玩笑，怪力少女竟會掙不脫病秧子的桎梏？她甩手就能將他摔到天邊去啦，怎麼可能掙不脫？一來她心虛，二來，是捨不得再次將他“弄傷”了。這是第二次出現的親密距離。

第三次親密距離則親密得出了新高度，行雲直接貼上了她的心。這一意外貼近啊，終於讓女漢子心跳加速，第一次展現女兒態──臉紅了。

而直接搗毀她自我防護堡壘的，竟是那麼平凡的一句呼喚：“沈璃，吃飯了。”

頓時讓她的心，有了歸宿，從此刻起，她有家了。

她在行雲小院真正得到喘息的空間，讓她可以悠閒地生活，每天閒看風景、曬曬太陽、做做運動，更有好吃食供著，讓她樂不思靈界。然而，她從行雲那裡感受到的不只是家人的感覺，還有被當作女子的對待與憐惜。她那令人害怕的彪悍形象，在他眼中竟是帥氣的存在，是她從未獲得的讚美。還有一點非常重要，雖然遭遇危險時行雲會很自覺地躲在她身後，但他即使站在背後原來也能保護她──為她遮住眼睛，以免她看到那些跑掉了褲子男人的“髒東西”。

哎呀，人家碧蒼王可是在軍營裡從小打滾長大的，男人的哪哪她會沒見過？行雲替她遮眼看似多此一舉，但更觸動她──她的強悍不但沒嚇著他，仍被當女子看待。讓她這嚴重缺乏安全感和缺愛的碧蒼王瞬間覺得自己有了安全感和愛，欠缺的都被他填滿了，所以啊，她又怎麼能不愛上行雲呢？也因此，她即使明白自己此生與他不能長相廝守，她也要明明白白地向他表達愛意，這是對他總是想留下她的心意回應。甚至最後還渡了五百年修為為他續命，只因她終於明白他之前在小荷為顧成錦犧牲後說的──世界萬事，很多時候人之所作選擇無關乎值不值得，而在於願不願意。她從他那裡感受到被愛、被珍惜的滋味，除了改變了她對愛的看法，也改變了她看待人生的態度──不看過去，不期未來，只珍惜當下──她此刻只想她愛的他可以好好地活著，所以她願意為他犧牲半生修為。

只是，她並不知道，她以為她對行雲愛的回應，原來只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