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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從阿萬聽準人的笛聲到與家光攜手看日落──說精神愛

家光的第一側室,他的最愛,阿萬,原本是某尼寺的住持,因其慈和美麗的容貌,讓傳聞中不近女色的家光,第一次對女人有了感覺,而被其乳母、大奧總管春日局強擄,逼迫還俗,以作家光的側室。

在被囚禁於大奧某處的閣樓,等待頭髮變長的期間,阿萬全靠本身的信仰才能活下去。然而,當被“送祭”(對已身入空門阿萬來說,侍寢如同牲祭)的日子越來越近,逃跑無望,萬念俱灰之下,便想自我了斷,卻在這時候,聽到了閣樓外的笛聲響起,頓時便萌了求生意志,進而向那吹笛人敘述了自己的委屈後,便坦然接受即將到來的命運。

而當她終於被送去侍寢時,既不掙扎也不哭泣,只是很簡單地要求侍寢前要獨處向佛祖祈願恕罪。然而,在那寢室中,她所見到的第一個男人並非是家光,而是那位吹笛人半井準人。

說起半井準人,導演除了很隱晦地交待他與家光的關係,也在此人出場前很巧妙地突顯。

記得他出場的那幕,春日局聽說家光“不愛”女人,娶了正室鷹司孝子卻不與她共枕,只愛跟男人廝混,便氣得直衝家光的寢室,只聽那裡笙歌四起,盡是男兒聲,便立即喊停所有樂師。音樂立停,但在家光一聲令下“繼續”,卻沒人敢再起奏,唯獨笛子聲起,而這人就是半井準人。他是家光從京都帶回來的樂師,只因為他說很想看看江戶。導演其實並沒有對他與家光的關係多著墨,卻讓他們有不少的獨處,例如有一次他問家光,“你喜歡男人?”家光立即回答,“喜歡男人有什麼不好?”還對他坦白說,因為從小看著母親阿江與和阿福鬥爭的難看嘴臉,覺得女人根本不能相信,除了向觀眾解釋家光不愛女人的主因,也暗喻半井準人與家光的關係其實是非常親密的,是家光相當信任的人。只是半井準人跟隨家光來到江戶是另有目的,也許是一早就計劃好──聽說家光好男色,便伺機接近。

半井準人與阿萬在寢室相遇的那一晚,是他夜探大奧以查出他姐姐被囚於何處之時。兩人視線相接,各自驚異震撼,未來得及交談,御鈴響起──將軍來了。阿萬為了替他掩飾,親自迎接將軍,本以為會在此人隔牆聽著之際被家光臨幸,卻原來家光只是過來打聲招呼而已。家光走後,阿萬也發現,那不速之客也跳窗走了。兩個男人,先後進入她無可奈何重入塵世的世界,一個讓她百般抗拒,一個卻讓她放在心中,掛在心頭。以致後來她決定獻身家光、與家光正面起衝突都與此人脫不了關係。

其實,看阿萬與家光的故事,最耐人尋味的,是阿萬與準人是否互相愛慕?

劇中人都口口聲聲指出,阿萬與準人有私情,連家光正夫人鷹司孝子也如是說道,還為了讓他們倆見面而費了些心思,可是,儘管他們倆有很多對望,不語的鏡頭,儘管阿萬曾為準人拭去眼淚,儘管她趁家光染病之際冒著危險向準人示警,儘管準人將視為靈魂之笛送予阿萬,儘管準人說很想救阿萬離開,然而在我看來,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誼,卻只不過是朋友之上,戀人未滿而已,是屬於精神相近的相依之情。

他們兩人,一個是一心向佛的人,一個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們對各自信仰的奉獻和憐憫世人的精神是相近的,以致阿萬對他心生眷戀,因為她將準人視為她自由的替身。她原為尼姑,自由生活在藍天白雲下,上山採藥、賜福世人,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被擄至大奧,身不由己地成為了家光的側室,再為了杜絕更多的女人成為大奧犧牲品,而把自己當活祭品獻給家光,以免有更多的女人受苦。可是,因為春日局,也因為阿萬本身是公家女的身份,家光必須納入更多的側室以生下繼承人,頓讓她覺得自己的犧牲變得多餘,而再一次失去生存下去的目標。然而,因為半井準人,他背負的仇恨悲情、他的抗爭,便使她如在黑暗中有了光亮,再次點燃了她繼續生存下去的希望,並將準人對幕府剿滅基督徒的抗爭視為自己的抗爭,為他請命為他求情。於是,我們便常看到,阿萬與準人在一起時,並非卿卿我我,互訴愛慕,而是各自敘述著他們對各自的信仰以及願望的事。可以說,連接他們倆的,並不是愛情,而是對信仰的堅持,因為在那個時代,他們的身邊,並沒有其他人如他們般對佛對神是充滿敬意與眷戀的,他們的相遇相知相惜,不過是一種精神上的互相依賴與寄托而已,與愛情無關。

至於阿萬與家光的愛情萌發,那也是因為精神相近而相戀的例子。

對家光而言,阿萬是他母親之外另一個讓他仰望的女人。他之所以對她心動,因為她有著祥和慈悲恬靜的臉容,因對佛虔誠而不畏強權,因對信仰堅定而智慧,他真實的性格原來就是慈悲溫柔,無奈登上將軍之位,不得不違心意,不隱藏自己地做了他許多本來不願做的事。阿萬,其實就是他另一面的反映,是他的真實想望,因此他才愛她如此之深。

而對阿萬而言,家光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他先是強迫她還俗的邪惡之首,也是強佔其他女人,給其他女人帶來不幸的人,所以她的心對他抗拒;然而接著她卻發現,原來家光有一顆慈悲的心腸,將因他而枉死的人稱為冤魂,留下明知是仇人的準人在身邊,也從不為自己招人怨恨而膽怯,讓她重新評估家光,並開始接近。可是卻又因家光極力清剿基督徒,拒絕她的請求並警告她若敢再在他面前論政將會面對死的懲罰,而讓她又萌起抗意而疏遠;最後,得知準人被殺,誤以為家光殘忍無道,對他有了恨意,進而奮起了更多的抗意──除拒絕侍寢,更拒絕再在人前出現。可是,在阿玉告知原來家光曾為了保護準人而受傷後,她又重新評估家光的為人了。

至於,她真正接受家光時,就在於家光的一句話“人都是有心的”。

阿萬曾對春日局說過,無論她怎麼掩飾,都無法掩蓋女人在大奧的功用只不過是作為德川幕府將軍們傳宗接代的工具。可是,即使只是工具,工具也是有心的。阿萬在說這句話時,是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地位的事實──在大奧根本微不足道,別說救人,似乎連自保也有心無力。那是一種信念破滅後的失望感慨,所以她將女人比喻為工具,自我卑微的心態由此可見。

可是,家光說的卻是“人都是有心的”,這樣的想法不但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更重要的是,在家光的心中,女人並不是工具,而是人。接著,他請求春日局將他剛出世的兒子交由兒子生母阿樂撫養,是因為“母親的心是沒有東西可以取代的”,這跟阿萬的想法又再次一致,而且是改變一個母親悲慘命運的決定性話語,頓時將她與他的感情拉近,因為阿萬終於發現,沒有了準人,原來世上,不,這被她視為囚籠的大奧還有另一個與她思想相近的人。

接著,家光向她坦誠未盡全力救準人的錯誤,以及允許阿萬不再侍寢,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只不過想要一個可以相伴看日出日落的伴而已。拋卻了世俗的肉體關係,精神上的相近更符合阿萬的心意,於是,她終於對他的愛回應──主動握起他的手,為他生育,乃至後來為了鞏固他德川家的勢力,不但接過了春日局交托她的大奧總管工作,更精心策劃了一場“產兒換母”的戲,以騙過了公家藉她生的兒子來控制幕府的目的。

對她而言,有一個可以相伴看日出日落的愛侶比之有一個可以繼承幕府將軍之位的兒子更重要。

她對家光的愛,並非因性而愛,而是由始至終,屬於精神上的戀愛──因思想相悖而遠,也因思想相近而近。

所以,他們的愛情才會讓人看了心動,進而眷戀不已。



(待續)

 

 

*2010年10月15日發表於“鮮文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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