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拾即是

世杯決賽過後，我整整沉默了一天，才有勇氣上網去面對荷蘭輸了的結果。

果然，網上一片謾罵，說荷蘭踢得髒、踢得爛、踢得粗野，不是踢球而是踢人之類的……這些批評，讓我看了心痛又心酸。

的確，荷蘭在決賽中的表現是有讓人失望的地方，例如在上半場有許多惡意犯規，導致比賽黃卡滿天飛，裁判頻頻吹停比賽，甚至還出現了一幕荷蘭後衛飛腳踹人胸口。但我認為那並不是故意的，荷蘭中場與西班牙中場相互搶球，這個後衛從旁趕來幫搶，由於球仍在雙方的頭頂上，他的腳才提高，但西班牙中場頂了球後稍轉了身，荷蘭這個後衛的腳便踹在對方胸口上。然而這危險的動作，其實應得紅卡的，可能是裁判想太多了，例如才剛踢了三十分鐘，若荷蘭少了一人，可能會導致混亂什麼的，於是只給了黃卡，然而恰恰是這樣，雙方在球場上的拼搶進入白熱化，犯規事不只荷蘭球員在做，西班牙球員也不少，以致全場很少有流暢的帶球，總是被吹停。

平心而論，論控球，西班牙的確是技高一籌，然而荷蘭其實並不弱，他們擅長長傳短傳甚至高空傳，傳球方式其實比西班牙多樣化，在下半場剛開始，場上的控球一度還是由荷蘭掌控的；論射門，荷蘭進球的角度與方式比西班牙刁鑽，而且他們有速度其快的羅本，只要有機會，進球就可以在一瞬間絕殺西班牙，反觀西班牙，鋒線在對手嚴防下顯得有些弱，而且逮到機會打門的準頭也不甚佳，因此，荷蘭對上西班牙，論實力並沒差多遠，只是，他們太渴望贏了，而他們的教練甚至說了，為了贏，用些手段也在所不惜。也因為這樣，荷蘭上半場的粗野，下半場付出了代價──羅本本有機會絕殺西班牙的半場奔襲，因為西班牙後衛的抱攬阻止，雖掙脫，卻也因此給了西班牙門將時間撲出。西班牙後衛這一阻攬抱，其實應得一張黃卡，而該後衛則因兩黃變一紅而出場，可是，裁判沒判，甚至在羅本追著他抗議時給了他一張黃卡；爾後，斯內德一記自由球打在西班牙球員身上出界，本應得角球，可是裁判視而不見。

到了加時賽後，西班牙便連本帶利地向荷蘭索償：荷蘭一後衛得兩黃卡，變紅卡出場。然而少了一人的荷蘭，其實並不氣餒，而且防得更嚴，而他們的主帥更是大膽，把防守型的後衛都換下去，換上進攻型後衛，全勢攻擊西班牙後防。然而，少了一人就是少了一人，一個不小心，就被西班牙在加時賽最後四分鐘前進了一球，那時，勝負似乎定了，而西班牙門將，也是隊長，開始哭了。但荷蘭，雖有些失望，但仍不氣餒地猛攻，而機會不予，最後，輸了。只是，因為他們背叛了自己的美麗，踢得粗野，這次並沒得到所有人的同情，輸球的同時，也輸了全世界的尊重。

這就是我替他們心痛的地方。

荷蘭過去有太多的不幸，造就他們離開球場後帶著濃濃的悲情，然而卻贏得世人深深的喜愛，因為他們是美麗足球的詮釋，即使死，也要美麗。

然而這屆，他們痛定思痛，為了贏球，顛覆了他們傳統的信念，放棄了美麗的全攻全守足球，踢起了被認為是醜陋的防守反擊足球。儘管他們一直被罵，但他們的變型足球一直為他們帶來勝利，於是他們更義無返顧地踢著醜陋的足球，甚至不惜被球迷漸漸唾棄。但我們在罵他們變功利之餘，是否有替那些球員想過，他們本就成長在美球足球的天下，也被美麗養大，隊中也有許許多多球員就是踢美麗足球的佼佼者，他們天生就愛攻勢足球，然而他們在新主帥的軍下，被迫改變自己的信念，而改踢醜陋的防守足球，踢整體，不玩個人技術，因此一直壓抑著自己的進攻DNA，只為完成一個使命，獲金杯。因為他們深知，拋棄傳統的代價只有勝利才能彌補。但是，南非的天空拒絕功利，於是他們，再次倒下，而且死得更慘，輸得連名譽也沒有，只有罵名。

我無法忘記終場後荷蘭球員失落的眼神，而斯內德忍住眼淚的悲傷更是讓我痛得不行，因為他們的將來不知在哪裡？玩美麗足球失敗，玩功利也失敗，荷蘭今後到底要往哪兒走？他們根本沒有底。

而我最難忘記的另一幕是，荷蘭球員領了獎後，默默地站在球場上，忍住悲痛看著西班牙捧起金杯。然後等西班牙從領獎台下來後，他們分列兩隊給西班牙球員祝賀。我那時心想，主辦當局好殘忍呀，怎麼能作這樣的安排，要輸家祝賀贏家？

後來上網看了報道才知道，原來是荷蘭隊自行留在球場上等待頒獎結束，然後給予對手祝賀。這也是世杯決賽中，第一支決賽輸家如此做──等待儀式結束，再給贏家祝賀。

雖然，他們在競技場上的粗暴醜陋，不但輸了球也輸了全世界的喜愛。但場外，他們拼命忍住悲痛，在鏡頭前雖被指指點點，仍耐心地等待對手意起風發地下來，給予祝賀，儘管輸了全世界，他們並沒有輸了風度，讓我感動不已。

所以呀，這樣的荷蘭，怎教我不愛下去呢？

我期待他們真正飛翔，再次用他們的技術征服全世界。

*記錄於2010年7月14日，2010年7月26日發表於“鮮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