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二)親情如雨滴,點點愛,滴滴在心頭

在此劇裡,親情的情之表現比愛情豐富多了,數一下即有姐弟情、父女情、父子情、祖孫情、“義父義女”之情等,洋洋灑灑地貫穿整部劇,讓你想忽略也難,舖天蓋地地使你流下心酸淚。

在社會結構裡,家庭是最小,也是最基本的單位。在《每天每夜》裡,四個主角,我們看到了三個殘缺的家庭:一,母親去世、父親下落不明,兩姐弟相依為命的許家;二,自小父母去世,由爺爺奶奶養大的金家;三,妻子去世,留下獨女的姜家。

王珠賢,應該是生長在家境不錯、長輩齊全健在的家庭,但估計沒兄弟姐妹,所以才養成過度自信、自戀的“公主病”性格──唯我獨尊也。因此,這個幸福家庭的小女人,就不在這裡談了(其實想談也沒得談,劇中給的訊息、資料太少了)。

劇中的這三個殘缺的家庭,其實金家與姜家都是用來襯托許家的,所以,我們就先談許家吧。

許家因母親早逝,所以基本上只有三人──父親與一對姐弟,其他親威,不詳,估計斷絕來往了。一個只有三個人的家庭結構,夠簡單了吧?然而許家不然,這最簡單的構成,卻有著最複雜的愛、恨、悔、怨、氣、思念等情緒糾結,讓觀者不勝唏噓。

許楚姬與許峻,這兩個被金范相譽為“朝鮮最偉大的姐弟”,我一方面不忍想,另一方面又不斷地想像這兩姐弟是如何長大的。有一個盜墓成痴的父親,雖然盜取和販賣的是最有價值的古物,但他們的生活似乎沒因這高價值之物帶來保障,反而處處受肘於人──在明,要逃避文化財廳的追捕;在暗,要跟黑社會交涉,因此,我估計這個家庭一直都在遷徙,甚至跑到日本去,而許家的母親,可能是因為丈夫長期在外做著非法的勾當,又經常“逃亡”,估計是不堪折磨而病逝。從這裡延伸去想,這對姐弟小時候的生活一定是過得顛沛流離的,然而,我認為許楚姬在八歲前的生活應該是過得相當幸福,因為有父親的疼愛,而且還沒遭受到慘酷現實的折磨。

盧班長說,他是從許楚姬八歲開始看著她長大的。換言之,在許楚姬八歲以前,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盜墓賊,而且是很高竿的,並是足以改變韓國歷史的傳奇人物。但,從第一次看著父親被逮捕,哭著追趕後,接下來的她,所追著的,並不是父親被逮捕後的背影,而是他又去犯案的身影。

她對父親恨與怨,都是在追趕父親中累積的,直至她對父親撂下狠話:“把偷來的東西統統還回去,不然就去母親那兒請求原諒吧!”,爾後父親下落不明,她對父親的恨與怨外,又多加了悔,可是,她對父親更深層的感覺,卻是愛──愛得沒法子原諒父親以及她自己,所以她連自己也騙了,不斷催眠自己,對父親只有怨與恨而已──考進文化財廳,就是為了親手捸捕父親。

然而,許楚姬對父親的愛,弟弟許峻最清楚,也最瞭解。他說,對姐姐而言,父親是一切,但對他許峻而言,姐姐就是他的所有。他從小在姐姐的照顧下長大,嚴父是她、慈母也是她,對她又愛又敬,而且特別體諒。其實,這一對姐弟給我的感覺是,許楚姬雖說一直在照顧著弟弟,但她只是照顧了他的生活,而在心靈、精神層面上,真正被照顧的,反而是她這當姐姐的。許峻從一開場就被人當作是只會傻笑的純真小伙子看待,被姐姐霸氣地頤指氣使,甚至是無理的對待,也不敢反抗,一身的無害。可是他卻有著比姐姐(甚至是全劇中的人),更清晰的頭腦與冷靜的性格,當姐姐還堅信父親活著的時候,許峻早已認定父親已死──若父親還活著的話,為何不與他們聯絡?即使是因為姐姐的狠話,愛著他們的父親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到他們身邊的,七年不聯絡兼下落不明,理由只有一個:父親已不在這世上了。

許峻對父親的愛,其實並不遜於許楚姬,只是他的愛,並不像姐姐那樣複雜,而是很單純的愛父親。他對父親的愛表現在愛古文物的興趣上,這可能是遺傳,也可能是父親從小對他的潛移默化。喜歡上古文物,是因為唯有通過這點他才能瞭解自己的父親,為何對盜墓樂此不疲;當洪吉童,除了因為姐姐以外,他也是為了藉此為父親贖罪。當他不斷地對姐姐說,我已長大了,那就表示他已清楚自己要走的方向,以及所做的事,所以他才會對金范相說,他對偷了小苑花開帖的事,一點都不後悔,也就是說,他對當自己“繼承”父親當盜賊這事,並不後悔,因為,他清楚知道,他身上流著的,就是父親那對古文物瘋狂的血,他承認,也接受,所以,他說,“我沒想到我寫的字可以與父親那麼像,我沒想到我再怎麼像父親,竟連字體也可以這麼像”──他,並不怨恨父親所給予他的不幸,而因為瞭解父親對他們的愛,當知道父親是被人殺害的,所以他會想辦法替父親討回公道,並為父親完成他並未完成的事:把父親所偷的國寶全部從張會長那兒偷回來還給國家,讓父親安心“回家”,也讓姐姐從對父親的悔恨枷鎖中解脫。

沒有這個特別體諒與體貼的弟弟,許楚姬不可能在受盡生活折磨時還能挺過去──因為,沒有母親、父親又不長進的情況下,照顧弟弟似乎成為她生存下去的目標──要讓弟弟好好長大,讓他好好做人。也因此,當她得知自己的弟弟竟是洪吉童時,她所受的打擊大得她無法承受,也因此,當她得知弟弟竟在被追捕的時候還要去做她認為是危險的事時,她會痛苦得說她不知該怎麼活下去──目標失去了、希望破滅了,她連她最後擁有的親情都將失去了,你讓她還怎麼活下去?

這一對姐弟的感情之濃,不在於他們如何相親相愛,而是在於他們如何以對方的幸福為首要──因為要讓弟弟好好成長,做姐姐的咬緊牙關,多辛苦的生活也忍了;因為要讓姐姐過著一般女人都應該過的平凡幸福生活,他寧冒被逮捕的風險,也要讓姐姐擺脫悔恨這桎梏。

這麼殘缺的許家,卻能造就一對最懂得珍惜親情的姐弟,的確是值得讓旁人羨慕的。

相較於許家的殘缺,同樣是父母缺席、同樣是只有三個成員的金家,給我的感覺是充滿溫馨與愛,以及瞭解──嚴肅少語的爺爺、活潑的奶奶、早熟乖巧(在爺爺奶奶面前)的孫子,這個家庭關係密切得即使不必用語言,單憑爺爺的咳嗽聲、孫子笑意盈盈的臉、一個眼神,就能達到溝通。這真是一個理想家庭的典範呀!許多家庭,成員們不是經常吵吵鬧鬧,就是相互冷漠以對,形同陌路,而造成這樣的局面,往往是因為溝通不良或缺乏溝通導致。難怪當許楚姬說羨慕金范相有爺爺奶奶時,金范相會同意她的說法,因為金范相從爺爺奶奶那所獲得的長輩之愛是一點也不遜於有父母的人,而他對爺爺奶奶的愛,是最不設防的,也最不掩飾的──許楚姬那次被金范相騙到家裡做飯時,若不是她第一句就問起金范相的爺爺奶奶,一下子戳中他的軟肋,他也不會打開話閘子,對許楚姬說他曾錯愛一個女人的往事。因此,當張會長要金某想辦法對付金家爺爺和奶奶來懲罰金范相對他的得罪時,我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因為,無論他多愛許楚姬,我相信,還是不及他愛爺爺奶奶多的。劇中帶給我們的明顯訊息是,若張會長傷害了許楚姬,金范相會與他拼鬥到底,然而劇中同時也帶給了我們隱藏的訊息──若張會長傷害了金爺爺金奶奶,那金范相就是徹底地被毀了──他的愛他的信任他的童年他的純真他的體貼,統統都將完全消失。

幸好最後,傷害並未實行,我才放下心頭石。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金范相一直在追問爺爺是否對許楚姬滿意的緊張神色──原來他帶許楚姬回家吃飯,就是要讓爺爺奶奶看看他喜歡的女子是否合他們意,鄭重與尊重之情不言而喻,這說明了,爺爺與奶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不可被取代的,即使那個人是許楚姬。

不曉得編劇是故意還是懶惰,在另一個殘缺家庭──姜家,所讓我們知道的狀況是,也是三個成員的家庭──父女和奶奶。在這家庭裡,我們看不到姜時完從小孩變大人的成長,而是看到一個男人如何變成父親。妻子的早逝,讓這個不擅表達感情、木訥的男子,將他所有的愛都留給女兒。因此,你可以看到,無論他多忙,他都會給女兒打電話;無論他多累,他都會陪女兒玩一陣子,聽她說說孩子話。女兒是他的最愛,這是他自己說的,但我認為,這是真話。我一直在想,許楚姬向他告白後的那晚,若非他聽說女兒畫了母親的畫像、還在懷念母親,我想,他應該會接受許楚姬的心意。他之所以拒絕許楚姬,很大成分在於,他的家庭、他的女兒,還未從妻子抑或母親已逝、已消失的氛圍中解脫出來,他不想破壞女兒對母親的美好回憶,所以,他最後拒絕了許楚姬(笨呀!不過也幸好……)。

其實,嚴格來說,姜時完這家庭與金許兩家比起來,也並不算殘缺得厲害,因為並未造成他人格上的受傷,當然,傷心是難免的。我之所以特別提起他,是因為他這做爸爸的形象。

他無疑是愛心滿分的父親,但更重要的是,他尊重自己對孩子的承諾:壞人一定要捉、好人就一定不能捉,並常為這個看似簡單,但不容易兌現的承諾而有些苦惱。

然而他的苦惱,相較於許楚姬姐弟的父親,許太洙對孩子內疚與悔恨之情又算不了什麼。

許太洙,這個全劇中只在劇中人回憶中出現的人物,零零碎碎,卻又讓人感到心酸。他是個矛盾的人物,也是一個矛盾的父親。他熱愛古文物,可是卻用銅臭的方式破壞了古文物的價值;他愛孩子,但卻又用他生活的方式傷害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當他向孩子許下他最後一次犯案的承諾,他一次又一次延長了兌現期,直到毀了孩子對他的信任與耐性,他才覺悟,但悔之已晚。我想,他最後,是帶著遺憾離開人世的,因為,他再也無法帶著滿滿的驕傲,再回到兒女身邊,讓他們重新對他建立信任。與許楚姬一起讀著他的日記,心想,這對父女怎麼這麼讓人心酸──一方希望得到父親的原諒,另一方希望自己在未完成對孩子的承諾前,不要被原諒。

尊重承諾、對孩子兌現所有承諾的父親,這就是韓國人眼中的父親形象嗎?

我不禁想像,華人眼中的父親形象又是哪一番光景。

毫不猶豫的,朱自清的《背影》立刻彈出我腦海。

是的,背影,父親的背影。

而對於父親背影的描寫,台灣著名作家龍應台在《目送》中作了更深入的描繪:

“我慢慢、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訢你:不必追”

我不曉得年輕的朋友們與父親的關係是否親密,但對於上一代人,抑或是我這一年代的人,對父親的印象真的只有背影而已。我們,都是看著父親背影長大的一群,那身影從高大到萎縮,對他要求從來就只有:希望爸爸今天可以笑一笑、希望他的心情好一點……又哪敢奢求他與我們說孩子話,進而向我們作承諾?(嘿,把你餵飽、養大、給你教育,都已算很對得起你了啦!)

作為看著父親背影長大的一分子,我在幾年前採取了與龍應台不一樣的方式──我追過父親的背影,跑到他面前,與他面對面,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錯得厲害。父親一直只留給我背影,不是因為他不愛我,而是害怕被我看到他眼底的愛、害怕被孩子發現,他嘴角掛著因孩子終於成長了的微笑。

於是,我明瞭,華人父親的傳統形象,應該是,含蓄。

說到含蓄,我又得回到劇中談許楚姬與盧正筆這對“義父義女”情。

他們之間所表現的,就是含蓄的“父女情”。

盧班長從小就看著許楚姬長大,也早已當她是女兒般照顧,但他對她的愛,卻有更多的負疚感,所以,他覺得自己在“還債”;而許楚姬呢,盧班長對她而言,就如父親一般,而他也的確在她父親缺席的日子裡,一直對她和弟弟照顧有加。然而,許楚姬心中一直有個疙瘩,姐弟倆與盧班長,其實只不過管制人與被管制人親屬的關係,最後則變成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她對他的愛,其實帶有更多的尊重與感激。

也因此,當張會長對她說,她父親的死與盧班長有關,她就動搖了。可是,她又不忍直接對盧班長詢問釋疑,因為她愛他,她不希望自己對他的信任破滅,更不想因此與他的關係轉壞。而盧班長,其實也抱著同樣的心思,他第一次違背他的職責,放過了許太洙,卻間接造成了他的死亡──他對許楚姬的內疚本來就深,再加上這件事,他又如何面對許楚姬,如何能讓她對他的尊重與敬愛消失?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父親,牽著許楚姬的手進教堂,把她鄭重地托付給她的丈夫。

我想,若非他們後來在醫院的那一席談話,面對面把所有的內疚、疙瘩都拋開,就不會有後來在盧班長退休會上的擁抱。許楚姬對盧班長的呼喚,不是下屬對上司的尊重稱呼“班長”,而是“女兒”對“父親”親暱呼喚“叔叔”。沒有血緣關係又如何,感情是真的,就足夠了。

其實,在《每天夜晚》許許多多描述親情的片斷裡,我最愛許楚姬與金范相坐在她家外的階梯上,說她本已以為自己對父親的回憶都只有痛苦和怨恨,可是,在他去世後的現在,想起的都是與父親的一些很瑣碎的生活片斷:父親為她摘鳳仙花、在寒冷的冬天緊握她的手給她呼氣取暖、在大半夜為她與弟弟煮拉麵……

這麼輕描淡述的瑣碎事情,透露的,卻是直達心靈深處的溫暖。

親人已逝,所有的怨與恨都讓風帶走吧,留下美好而溫暖的回憶就好,即使只記得親人對己的那聲呼喚,那也是一種愛。

 

*寫於2009年10月,首發百度“每天夜晚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十甫 的頭像
    十甫

    甫拾即是

    十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