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拾即是

我終於發現，我們一家子除了DNA的相似外，尚有一樣東西是相同的──自戀。

我老媽，手巧腦精明，從年輕時起就文武全才，主內主外樣樣行，但凡算帳木工烹飪裁縫，無一不精，而且還是無師自通，實在讓我既佩服又嫉妒，怎麼我就未能全部繼承了這些本領呢？

就拿烹飪來說吧，我媽說她未嫁時，從不進廚房，由於外公外婆養的女兒太多，而弟弟又小，她年輕時是被當兒子看待，並扛起兒子該當的責任──不但要工作賺錢養家，連趕豬公去打種這類事，都得由她一手包辦。她說，一個女兒家帶著一條豬公過家過戶地“播種”，被家鄉的笑到臉都黃掉，但是，為了生活，為了飽肚，面子的事就變成“小兒科”了。

因為要負責“主外”，她就有大條的理由不做家務了，反正家裡有姐姐妹妹去做，工作之餘的閒暇，她就去打球，遠避廚房直到結婚。

而我媽的烹飪天分，就此發揮無限。說是天分，其實不為過啦，因為我外婆的確是烹飪高手，在她們的家鄉是出了名的好廚子，鎮上的人只要聽說我媽家她們會在廟會時擺食攤──賣粥、賣糖水等，大家都會排隊等著買；若聽說哪家宴會的菜餚是請我外婆包辦的話，哈，肯定是座無虛席的。所以，除了我最小的阿姨，我其他的阿姨們都繼承了我外婆的好廚藝。而我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可請青出於藍，把我外婆的許多私房菜經過不斷的研究與實驗，做出了自己的味道，光是一尾清蒸紅非洲魚，就讓許多人讚不絕口，更不消說是她的獨家好菜──芋頭扣肉，這是在外頭的酒家都沒法子做出的好味道──所以我大妹妹的朋友們，只要在過年過節或是聚會時，聽說我妹會請我媽準備這道菜，那些老饕們就會推掉所有的其他約會，老遠也會跑到我妹家吃上兩口，即使是用芋頭扣肉汁撈飯，也心甘情願。

不過，雖然家有好廚子是少不了口福的，可是卻有另一個煩惱──好廚子，往往嘴刁。我們帶我媽出外用餐的話，肯定得有很多大的耐力才行，因為她最愛的就是批評菜，更有甚者是吃了一口就評說不好吃，還當場教人說，這菜應該要如何煮才入味等等，完全無視在座的我們和侍者，個個臉上掛滿三條黑線。勸了又勸，現在總算有些改善──不當場說，但回家評──還是讓我們個個掛黑線，而最黑的往往是付錢的那個──一番好意化作春水也！從此，不敢輕易她出門用餐了。

但我媽也樂得其所，她最愛就是自己下廚，然後聽一聲孩子們的稱讚──好吃！而她的口頭禪則是：“為什麼我煮的菜這麼好吃？”不過，她這句話只敢在我面前說而已，因為，我是她的“試菜白老鼠”。

我爸呢？他是歷史加政治狂！他世界歷史背得滾瓜爛熟，最愛的就是看世界政治新聞，然後找人聊天說故事。

遇著同好，他就會很興奮，說上三五天都不會覺得累；遇著沒興趣的，他就連嘴巴也懶得開，邊聽人家說話邊翻白眼，然後暗地裡對我說，這人常識不足啦，那人沒政治宏觀啦等等。而他最自豪的是，他所預見的一些國內外政壇變化都一一實現了，然後就會很臭屁地說，“看！我早幾年前就說過了，某xx會當上xx！”

我二叔是個語言天才，懂得聽讀寫讀的語言就有五種，還學過俄羅斯語，只是因為當年我的國家仍處於共產黨陰影當中，出了教室就不得說俄羅斯語，沒機會使用該語言，所以，至今只能讀和寫少部分，並且完且不會說。

他年輕時，除了當白領外，尚且利用他的語言天分賺了不少錢。後來人到中年，發現他所處的大公司，有許多“玻璃天花板”，無論他多優秀多有才能，升職的往往是以膚色為主，於是痛定思痛，去唸書，先考碩士，接著再唸個博士學位，現在當起主宰他人命運的寫意教授，生活完完全全自主。

他最愛的就是替人規劃職場生涯，他的女兒們是他的最佳實驗品，而我，也算他的半個成功試範──聽他的勸告，半工讀考了個學位；在他的訓練下，把英文水平破爛的我，調教成至少不會說出讓人聽不懂的英語和寫出讓人看不懂的英文句子。

我叔叔經常批評一些人和公司的管理毛病，身邊人的錯誤也不會放過，並且一說就滔滔不絕，大條道理地砸人，往往讓我的二嬸和女兒們閉緊了嘴不跟纏鬥。他喜歡聽人叫他“Professor”，每每聽到，總會不禁一副得意的樣子。我老爸和姑姑常說，真沒想到我叔叔竟當上了博士，想當初我叔叔小時的成績表現並不算標青呀！我想，這也許是過份被打壓後的反彈吧！當年他們家窮，家裡長輩把唸書機會留給了最小的兒子，我叔叔排行第四，是最不被重視的孩子，所有的好處都不會給他，即使開口要求，機會也不會給他，所以，他現今的成功可說是靠自供自學的。反觀他家中那個得到出國唸書機會小弟，除了揮霍家裡的血汗錢，現今更是帶著老婆、兒子移民國外，丟下偏心他的媽媽一走了之，連國外的住址也沒有一個親人知曉呢！

因此，我二叔的得意與自戀，我是可以接受的，因為，他真的有自戀與得意的條件。

我家中另一個自戀狂，是我小妹。

這傢伙去年辭職後，就一直閒賦在家，無聊之餘，自己學做糕餅。哈，竟非常有天分，第一次做芝士蛋糕，就像模像樣，色香味俱全，幾乎可以與蛋糕店賣的媲美。而且她還天天動腦試新口味，我這“試味白老鼠”幾乎天天跑步都沒法子瘦下來，都是她的芝士蛋糕惹的禍！

說起她的芝士蛋糕，如今還在她的婆家引發一場暗流呢！她小叔的老婆因眼紅我妹的蛋糕受家人稱讚，所以也暗暗與她拼起勁來──做芝士蛋糕。只是，她的蛋糕並不受家中小孩歡迎，每個都只等待我妹的蛋糕出爐。我妹表面不動聲色，但暗地裡雀躍到不行，只因她們妯娌間有心病已久，我妹說她自我、不聽人勸告；她則看不起我妹，認為我妹才中學畢業，沒學問沒見識。

我妹每每拿蛋糕來時，總愛對我說：“為什麼我做的蛋糕這麼好吃？那些小孩都說，要吃我的不吃她的……”

而我呢？

我的自戀在於，重看了又重看自己寫的小說和評論，往往不禁脫口而出：“為什麼我寫的文這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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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8日發表於“鮮文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