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拾即是

自從金范相出現後，許楚姬的人生就在工作和照顧弟弟之外多了一項任務──監視金范相。
她認為自己是唯一一個知道金范相真面目的人──做人戴著假面一昧做討好人的動作、利用內金剛耍了她後又藉機進入文化財廳搞陰謀、可能會藉當咨詢委員的便利乘機撈些寶物……而要監視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掌握他每天的行程──去大學上課、去電視台錄影等，還有，就是爭取機會跟他一起行動。

其實，許楚姬的心態一點都不難理解，她是直線思考的人，從這裡出發去想她為何總是要跟著金范相，是一目瞭然的，而且明眼的人都看得清楚，且看趙刑警對朴刑警說的那番話“自從金范相老師來了後，許主任就對他處處提防”就知道許楚姬這人是如何容易被看穿──只要被戳中了軟肋，她的真實想法就會立刻顯現臉上，再多的偽裝硬刺也遮掩不了，問題是，誰願意去碰那看來危險得很的硬刺？

然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許楚姬執意要監視的對象，是個花花腸子，腦袋千迴百轉，而且像孩子一樣，好奇心重。

她對金范相的亦步亦趨，其實給了金范相方便──更近地瞭解她，解除他對她的好奇。

而金范相也帶領我們去瞭解真實的許楚姬：

．這個對同事冷冷淡淡、沒團隊精神的人，原來還會對同事感到抱歉，也心疼同事因為她的魯莽而熬夜白忙。

．這個看來有仇必報的人原來是很大度的，金范相給她製造了那麼聳的緋聞，看她一副想殺人的樣子，卻原來只是想要金范相一個當面道歉。誰知金范相自己自掘墳墓，才讓許楚姬狼下心錄了他的自白罪證，然後威脅他。

．這個看來不講情面的冷面人原來是吃軟不吃硬的，看她對主動示弱、突顯孩子氣的金范相的撒嬌，竟是笑臉以對，口頭上雖仍強硬地說著在找匪懈堂集期間不會趕他走，其實心裡早就想放過他了──看她第二天在去找孫社長的地鐵上在收到金范相的短信便自言自語說，是否逼得他太狠，就得知她是典型的口硬心軟型人，進一步說法是，外剛內柔的人。

．這個看來只是對執行的任務認真執著的人，原來是真的對文化財有特殊喜愛感情的，看她在望著匪懈堂集時的溫柔與感動表情，才發現她強硬的個性中也有柔和的一面。而她奮不顧身地用身體阻擋匪懈堂集盜賊的車子，那份勇氣與傻勁，確實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而更想探個究竟。

．這個看來粗魯冷漠的人，原來心很細，也懂得關心人，即使對方是她討厭的──“你剛剛受傷的地方，沒事吧？”

．這個看來不在乎謠言滿天飛的人，原來也會對人解釋真相──“跟我同居的不是男友，而是弟弟”“我生平見過的唯一黑幫人就是田中一羽”“盧班長對我來說跟父親沒兩樣，你再說我跟他有曖昧這種天理不容的話，小心天理不容你”

．這個看來打落牙齒也會和血吞的硬梆女，原來也會哭泣的，而且是因為親情而哭。

．這個看來永遠都趾高氣揚的女人，原來也會失落的。

．這個看來沒有同情心的人，原來比任何人都溫情，不但會給竊盜的孩子買生日禮物，還會安慰她。

．這個看來心思都掛臉上的女人，原來內心深處有那麼多說不出的秘密與傷痛，讓人好生後悔曾對她錯看。

．這個女人呀，原來不但會真誠道謝，而且還會因感激得無以復加而給他一個擁抱──這就是她說的“有來有往，若你能幫忙找到匪懈堂集和捉到金某，我就會對你格外用心？”

．這個看來對感情一竅不通的女人，原來也會暗戀人，而且還會流露出小女人嬌羞態。

以上金范相對許楚姬的新觀點，基本上是在“冤家階段”以及剛從這階段過渡到“朋友階段”，站得較遠處觀察所得。而當他因為不服氣許楚姬認為那個“怪形怪相”的姜時完比他好，甚至因此不將他這萬人迷的金范相當男人看待，小孩子的好勝心起，所以才會對許楚姬無聊地強吻。

而這強吻事件過後，他對許楚姬的觀察又再靠近一步了──原來她很會料理，原來她很會照顧人，原來跟她說話很舒服，原來她很溫柔，原來她真的會愛上一個人，原來她背負著父親的人生真的活得很累……。於是，他對她也直接表現出關心──在她告白失敗“失戀”後，打電話安慰她；因為匪懈堂集無望回到博物館，看她傷心自責並腦袋發熱想幹傻事而氣得將她罵醒；看她因失落而休假躲在家裡，便帶她去兜風，實際是帶她去禮佛許願放寬心。

這時期，金范相與我們所看到的許楚姬，已不再是剛出場時長滿尖刺的刺蝟女，而是內心細膩、性情內斂多思、感情豐富真實又溫柔的許楚姬。

而讓她有這樣的轉變，主要的原因是，她終於獲得一個可以傾訴真實心底話的朋友，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范相。她與他這段交誼，是她始料未及的。許楚姬也是凡人，而她更是女人，女人最徬徨最淒苦的事不是沒有愛人，而是沒有朋友──沒有讓她可以傾訴的對象。

根據《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的作者約翰．格雷分析，女人最需要得到的是關心與理解，而她們處理壓心、解除心情不好的狀態的方法是──會和她信任的人呆在一起，娓娓道來她的苦惱並和盤托出她的感受。

非常不幸的，許楚姬由小到大，只有弟弟，沒有朋友。面對弟弟，她有苦說不出，因為她是姐姐，她要照顧弟弟，絕不能讓弟弟因為她的苦而受影響，即使是對弟弟說她就是那個搞到全組同事累得人仰馬翻卻沒有對他們說道歉的那個人也沒有勇氣，這是長期以來的壓抑所致，她不習慣在弟弟面前顯示懦弱的一面。

然而，許楚姬是渴望友誼的。這可從兩點得到證明：

一，金范相請她吃早餐，她雖滿腹疑惑，但還是欣然接受，並在用餐期間對金范相就她的緋聞提問一一作解析。雖然最後兩人不歡而散，但卻透露了許楚姬是渴望有人理解她的。

二，因為在英實小女孩面前逮捕了她的父親，害她哭得傷心，並因此被金范相指控沒同情心。她雖氣惱，卻沒法子回應金范相的指責──“若今天被捉的是你的父親，你也會說有當小偷的父親比父親被逮捕的傷害更大嗎？”她在外遊蕩了很久才回到家，卻見到姜時完竟在家中等她，而因為他一句關心的問候，她便放下心防，對他娓娓道出她本想放過那竊盜卻又打消念頭的心情。

因為李議員的“善意取得，讓她“得而復失”了匪懈堂集；而金范相在她最氣苦又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個挫折的時候，不但主動安慰，還說他早已知道她父親的身份，並道破了她一直以來在文化財廳努力工作的真正目的，頓讓她覺得，這麼多年來沒人可以理解、沒人可以傾訴的她，突然有了依靠和信賴的對象，雖然這人並不是她所期望的，卻出現在對的時機，讓她自縛的心開始放鬆了。接著，她便感受到金范相進一步對她的關心──在她失落的時候會來帶她出遊兜風轉換心情──金范相的友誼這時對她而言，是種需要，也是渴望。所以，後來金范相在他人面前宣佈“他倆在交往”，她也沒有像以往那樣不顧一切地當眾反駁金范相胡扯，反而還很配合他的行動，已顯示了這時期的她，在接受了金范相的友誼後，開始對他包容了。

因為得到金范相的友誼，父親給予她的氣惱、悲苦、悔恨與愛終於有人能理解，也有人願意耐心地聽傾訴與安慰。而她給他的回饋是不吝嗇的：

．因看到金范相與張會長一起，而主動關心他說，不想讓他再走夜路了，這證明她不但已將他視為朋友，還更進一步地認同他的能力以及將“把他導回正途”為己任。

．知道他在暗地裡修復被盜去的國寶小苑花開帖，她除了勸他自首以外，並未有向警方指控他的打算，而且為了他的前途還單槍匹馬地跑到張會長那兒去，勸張會長珍惜他的才華。

．被金范相誤會為盜小苑花開帖的小偷後，雖生氣傷心，卻從未怨恨過他，反而很體諒金范相的心情。對於他的道歉，也很大方地接受。

．從金范相家被盜的小苑花開帖被送回博物館，許楚姬擔心金范相的安危，不但為他在雨中撐傘等待，而對金范相突如其來的擁抱也不強烈抗拒，因為，她瞭解金范相的煩惱以及也想給予他安慰──若給他抱著就能安慰到他的話，那就讓他抱一會吧。

．看他失去一個又一個工作，又被姜時完詢問個未完，她真擔心金范相就此毀了前程以及掩埋了才華，所以緊張地守在金范相辦公室的門前，希望自己是第一時間知道他安然無恙。

與金范相交往越深，許楚姬就變得越有人情味：

．她會開始與同事示好，並請他們喝茶。

．她會開始撒嬌，要金范相請她吃飯。

．她會開始維護金范相，即使毀了自己的前程也在所不惜。

．她會開始主動要求幫忙，請同事務必盡力幫忙逮捕她的父親“洪吉童”。

．她會開始觀言察色，在乎他人的想法，而最擔心的是，金范相是否又生氣了。

．她會開始流露對父親的思念與愛，不再刻意壓抑。

．她會開始讚美人，如讚美金范相，說他不是她想像中的贗品；如讚美王珠賢越來越有工作能力。

而當她發現自己愛上金范相時，她就害怕金范相對她的誤會，並不能再忍受金范相對她錯誤的指責了。她之所以對金范相那麼生氣，只因為這時的他並不理會她的感受，也不聽她的解釋──她感覺自己被最好的朋友、最看重的人拋棄，所以深陷比以往更煩憂的深淵中──以前沒朋友，她習慣將自己的苦全都嚥下肚；可是有了金范相做朋友，她已習慣向他傾訴。因此，與金范相冷戰的期間，其實不止金范相日子不好過，許楚姬的心情更不好，因為她又回到沒有朋友的日子中。

也因為這個原因，當我們看到金范相跑到許楚姬的家主動要求和解時，許楚姬的心情其實是很好的。且看她回應在她家吵吵嚷嚷的金范相的態度，不再是兩人相遇之初時的那種強硬與誇張式回嚷，而只是稍提高聲調來警告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你是來發火還是和解的？”“你怎麼在這裡吵吵嚷嚷，這可是我家呢？”

而在金范相離開她家門前的那番嘮叨，著實讓許楚姬感到寬慰與心甜的──金范相還是和以前一樣關心她。在等待父親的消息期間，因為有金范相的陪伴，她可以平息騷擾的心情；證實父親的死亡，她心中可以依賴的也只有金范相，在他的懷中哭泣尋求安慰；在送殯後，有他相伴說兒時往事，忘記傷痛。

這時的許楚姬，因為得到真誠的關心與善意對待，她刻意偽裝的尖刺紛紛落下，連心中那根由父親留下的陳年刺也被拔掉了，然後傷口因為有人關懷和看重而痊癒，並開始獲得新生。

證據就是，金范相處處表現很照顧並關心她的弟弟，不但讓她感激，更讓她的生活中，再也不能沒有金范相了。而她的表現也很直接──“下次我們用高麗青瓷杯喝茶時，會叫你來。”“怎麼你只好奇峻的事呀？”

許楚姬，簡單說來，雖不是一個等愛的女人，卻是一個等待關懷與被理解的人。她過多的尖刺保護，只因為她比一般人承受了更多的傷痛以及更容易受傷。然而，她的尖刺其實並沒有保護到自己，她只是用來嚇唬他人前進窺探她而已，因為那些刺都是軟的。若非她遇上一個小孩心態、好奇心特重的金范相，強硬地將她的偽裝刺拔掉，我們就不會看到這個感情豐富，溫柔多情又讓我們感動緬懷不已的許楚姬了。


（完）

*寫於2009年10月，首發百度“每天夜晚吧”